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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好書推薦] 今日推薦156——《匠人》:中國幾乎絕跡的職業(yè):剃頭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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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(fā)表于 2016-3-11 16:53 |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|正序瀏覽 |閱讀模式
本帖最后由 隨州新華書店 于 2016-3-11 17:03 編輯

摘要]剃頭匠每個月要挨家走一圈。這一圈要走五天。到這一家,如果不巧,有人不在家,等回來了,要打聽剃頭匠到哪家了,要追過去,讓他剪。

本文摘自《匠人》,申賦漁 著, 民主與建設出版社 ,2015年6月。




“剃頭爺爺來了!

老遠看到剃頭匠,我就跑到屋子里大喊。接著就搬了板凳,坐到門口銀杏樹的底下。剃頭總是從小孩兒開始的。

剃頭匠的腋下夾著一個細長的木盒子,腳步輕快,聲音洪亮。


“木匠!”剃頭匠一面招呼爺爺,一面把腋下的盒子放在我面前的椅子上。爺爺在我大喊大叫之后,已經走出屋子,笑瞇瞇地在門口站著。

盒子是桃木的,正反面雕著兩位神將。神將各騎著怪獸,一個持锏,一個舉劍,面目甚是兇惡。這盒子常常使人想起身懷絕技的武林怪客。

不過剃頭匠并不怪,整天嘻嘻哈哈,跟大人小孩開各式的玩笑。

“大魚兒,你家的羊呢?怎么樣,一會兒再跟它跑一個給爺爺看看?”

我不理它。我跟羊賽跑的事,成了村里人對我的笑話。一個多月前,我家的一只小羊活活被我累死了。


剃頭匠一抽蓋子,打開木盒。里面是兩把剃刀、一面疊得方正的布單、一把剪子、一條窄長的磨刀布、一把豬鬃刷子、一支裝著掏耳工具的小竹筒、一寬一窄兩把木梳、一面不太明亮的鏡子和一把新上過油的推子。剃頭匠每次動手前,總要把推子對著虛空剪一剪,咔咔響兩聲。不知道是試一下工具呢,還是發(fā)出通知,讓人有個心理準備。

我的頭剃得是快的,才把他盒子里的工具一樣一樣看清楚,就好了。剃頭匠拿刷子在我臉上、脖子上刷一刷,解開系在我胸前的布單,一抖,“啪”地一聲,我就跑開了。


爺爺排在最后一個。他不只是要剃頭,還要刮臉、掏耳朵。其中刮臉,怕是最讓他快活的。

剃頭匠先擠了一塊熱毛巾,在他的臉上捂著,而后從盒子里抽出磨刀布,一抖,把一端的繩子套在凳子上,另一端扯在手里,布要扯得緊繃繃的,然后拿剃刀在上面來來回回一磨,“刷刷刷”,電光火石一般。刀磨好了,剃頭匠用手在爺爺?shù)哪樕夏ㄉ弦粚颖”〉呐菽。應該是肥皂。爺爺說是洋堿。這時候動作就要輕了,剃刀劃在臉上,發(fā)出沙沙的聲音。爺爺蒼老的臉一點一點露出干凈的模樣。他的眼睛微閉著,嘴里似乎發(fā)出快活的呻吟。這個刮臉的儀式,比我們想象的時間要長。剃刀從額頭到兩頰,到嘴唇,到下巴,到喉嚨。終于剃好了,爺爺靠在椅子上,像是睡著了。剃頭匠還要用熱毛巾給他擦臉。擦過兩遍,從脖子上解下布單,迎風一抖,啪地一聲。這時候,爺爺才慢慢醒過來。

“怎么樣,木匠?”

“嗯,嗯!边@就是爺爺?shù)幕卮稹B牭竭@聲音,剃頭匠很滿意。


剃頭匠比我爺爺小幾歲,兩人是平輩。剃頭匠每次都是把爺爺放到最后一個剃,剃好了,可以跟他閑話。 有時候會說到晚上八九點。

剃頭匠住在村子后面的河邊上。一個人,住兩間茅草屋,家徒四壁。從后門出去,下幾十級臺階就到河面,河上停著他的一條小船。船要用長長的竹篙子撐。在河北岸的村子里,有一家大的百貨商店,可以買到比較貴重的物品。申村人偶爾要去,就請?zhí)觐^匠撐了船,送過河去。誰幫誰個忙,欠多少人情,各人心里有數(shù),用不著現(xiàn)還。

剃頭匠每個月要挨家走一圈。這一圈要走五天。到這一家,如果不巧,有人不在家,等回來了,要打聽剃頭匠到哪家了,要追過去,讓他剪。他是不會回頭再來的。這五天里,中飯和晚飯是要輪著在各戶人家吃的。我家吃中飯了,晚飯就到隔壁鄰居家,明天呢,再到隔壁的隔壁一家。如此循環(huán)。哪家伙食好一點,差一點,剃頭匠不計較。吃過就吃過了,從來不講。不過,只要輪到剃頭匠來了,家家都要去割肉,或者殺雞,這是一件相當隆重的事。畢竟一年才輪到一次。不能不象話。


過年前幾天是最忙的。每個人都要把頭剪得漂漂亮亮,希望來年有個新氣象。

“剃頭爺爺,你來剃年頭。 痹诼飞吓龅教觐^匠,我問他。

“什么年頭。俊

“為了過年剃的頭啊。”

“那也不叫什么年頭,你倒是頭黏黏的,來來來,我給你刮個光頭!

大年三十這一天,剃頭匠是不離家的。他要把庭院打掃干凈,門上貼上春聯(lián),撣掉屋梁上的灰,貼上福祿壽的神像,還要用紅紙寫一個福字,貼到小船的船舷上。這些事情都得在上午辦好。到下午了,他就搬把椅子,坐在屋門口,捧著水煙咕嚕咕嚕地吸。這是他剃了一年的頭,等待收獲的時候。

申村的每一戶人家,都會在這天的下午來拜訪剃頭匠。有人送來剛蒸出來的饅頭,有人送豆腐,有人送魚送肉。還有人送米送面送油或者自家腌的香腸鴨蛋。

來人送了什么,是多,是少,剃頭匠都不在意,他總是顯得過意不去:“哎呀,太多了,太多了。”

爺爺往往是最后一個來。他一樣一樣看剃頭匠的收獲。剃頭匠就一樣一樣指給他看,臉上滿是得意的光輝。等都看完了,爺爺才回家去,拿來剃頭匠過年還缺的。要是什么都不缺,就包個紅包。送剃頭匠紅包的,并不只是我爺爺一個。不過他們大多是有身份的,或者相對富裕的。


申村的匠人們并不都是如剃頭匠這般收取工錢。我的爺爺收現(xiàn)金或者糧食。更多的匠人,只收現(xiàn)金。有沒有人不給呢?有。不過只要大年三十來打個招呼:“實在對不住,明年再說吧!薄皼]事,沒事。不急!彼械慕橙硕际沁@么回。要是連招呼都不打呢?少,也有。這樣的人家,之后就找不到人做活了。

申村人對剃頭匠的尊重,有點過。這尊重超過對村長,也超過對我爺爺這樣的手藝人。我是在上了高中之后,才知道這緣由的。這時候的剃頭匠,已經七十多歲,拿剃刀的手開始有點抖了,可是爺爺和一班老人,還堅持請他動手。還好,從來不曾出一點岔子。

剃頭匠年輕的時候在北邊的一座大廟里做雜工。他的工作有個專有名詞,叫“挑經擔子”。和尚們出廟去做法事,各種各樣的經卷和法器要帶著。這就得有人挑啊。這些雜活兒,和尚們自己是不做的。于是就請外面打雜的。挑經擔子一年多,方丈覺得這小伙子心善,手巧,還能吃苦。就教他學剃頭。給和尚剃頭不是容易的事,學了兩年,還沒有滿師,日本人打過來了。


有一天,共產黨的縣委書記帶了人,在廟里開會,被日本人知道了,半夜里圍了上來。書記立即組織突圍。別人都突出去了,書記斷后,沒跑掉,開槍自殺了。

日本人忙了半天,只抓了一個死了的書記,很惱火,就把和尚們趕到廟門口,要方丈供出共產黨的去向。方丈哪知道什么。日本人問了半天,很不奈煩,就拿刺刀把方丈捅死了,一把火燒掉大廟。然后驅趕和尚和雜工們,給部隊挑彈藥。

幾天之后,日本兵在一個大鎮(zhèn)子上駐扎下來。因為戰(zhàn)事煩忙,已經多少天沒有洗澡,渾身又癢又臭,終于到了有熱水大池的地方,當然要好好享受一番。洗過了,如果有人能剪剪發(fā),刮刮臉,那就更舒服了。有人就推薦了剃頭匠。

雖然還沒有滿師,不過剃頭匠的手藝也已經不錯了。一試,日本兵們個個滿意。

日本兵就此駐扎了,征來的民工也就打發(fā)走了。不過剃頭匠不能走,他們正缺這樣的人材。

一來二去,連小隊長、中隊長也要剃頭匠來打理了。

那是一個午后,中隊長差人喊剃頭匠。中隊長的住所是一座前后兩進的老屋。前屋里住的是士兵,后屋里是中隊長的臥室和辦公室。剃頭匠已經來過好幾次了。不只是中隊長,這屋里上上下下的人,他都熟識。都是他剃過頭的。

中隊長有個習慣,刮過臉之后,太舒服了,他要靠在椅子上睡一會兒,這時候你不能喊他,刮完了,悄悄收拾好東西,躡手躡腳走就行了。

中隊長在辦公室中間的椅子上坐著,看剃頭匠過來,笑著遞給他一支卷煙。剃頭匠接過來,朝他彎彎腰表示了感謝,然后夾在耳朵上,他舍不得抽。

剪完頭發(fā),剃頭匠用熱水濕了毛巾,擠一擠,輕輕蓋在中隊長的臉上,然后拿出剃刀,在磨刀布上磨兩下。揭開毛巾,剃刀在他的臉上如輕柔的手指一般滑行。中隊長的眼皮抖了抖,吸一口氣,呼出,整個身體愜意地松弛下來。

剃刀經過額頭、鼻翼、嘴唇、下巴、咽喉,然后輕輕一抹。中隊長什么聲音也沒有發(fā)出。血流如注。

剃頭匠收拾好工具,出了門,輕輕把門帶上。到了前屋,從耳朵上拿下紙煙,向一個士兵借了火,朝他弓弓腰,轉身出去。

剃頭匠是撐了只小船離開的。小船應該是他早就瞄好的。

幾天之后,剃頭匠回到了他已多年未回的申村。他請人在他系著小船的岸上,搭了一個茅棚。

78歲的時候,他在這里去世。


《匠人》圖書簡介






《匠人》,申賦漁 著, 民主與建設出版社 ,2015年6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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