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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好書推薦] 周有光:“人生是場馬拉松,不必在乎一時之長短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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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(fā)表于 2017-1-25 15:05 |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|倒序瀏覽 |閱讀模式
[摘要]如果夕陽西下時分,周老偶爾回憶往事,首先會想起哪一段呢?30年代?50年代?70年代?

作者:廉萍(人民文學出版社編審,周有光《靜思錄》責編)





周有光

工作很久,才知道周老居然就住在離自己辦公室兩分鐘就能走到的地方,也直到《靜思錄——周有光106歲自選集》出版,送樣書、送稿費,才和老人有了更多的交往。每次老人都說“見到你很高興”,初時以為客套,后來我發(fā)現(xiàn)老人談興真的很濃,慢慢就養(yǎng)成了去聊天的習慣。

周老聊天的開場白通常是:“好了,你現(xiàn)在可以說話了。”因為要先戴上助聽器。除了耳朵,身體無大礙,讀書寫字,談話會客,一如常人,對一百多歲的人來說,真是難得。周老卻很謙虛,說:“不行了,老糊涂了,一百歲以后的事情,大部分都記不得了!编,世上有幾人能熬到說這話的資格呢?周老年輕時患肺疾,曾有算命先生說他活不過35歲。

老人最喜歡講故事,尤其喜講下面這個,連我都陪各路人馬聽過好幾遍:實行配給制后,周老家因有兩位保姆,糧票不夠。有旁人指點:周老夫婦可去政協(xié)食堂吃飯,省下糧票給保姆。周老無奈,依計前往,問題果然解決。每次吃飯,均見一老先生亦來吃飯。仔細一看,原來是溥儀。每次講到這里,周老都會率先笑起來:“哈哈,皇上家也沒糧票啊。”


某年有關部門通知周老出國訪問。周老說:我不去,我的西服都破了,沒有衣服穿。有關部門說:馬上做新的。周老很高興,遂新裝出訪;貒蟛胖,新衣服按規(guī)定要上繳,只好接著穿舊的。這事每次提起也是開心得不行。有一次,周老晚輩查閱國外資料,發(fā)現(xiàn)周老上世紀40年代曾和愛因斯坦見過兩次面。遂吃驚發(fā)問:這么重要的事情,怎么從來沒聽您說過?周老答:“我沒覺得這是很重要的事情!”言語之間掩不住孩子般的得意。

周老曾參與擬定《漢語拼音方案》。這也是周老津津樂道的:“你看,小保姆手機發(fā)短信,用的就是我的拼音。老伴90歲學電腦,也要先學拼音!蔽页脵C問了一個自己困惑多年的問題:“ü是我最喜歡的字母,一條小魚兩個泡泡,太可愛了?墒莏qx小淘氣見了魚眼就挖去,為什么挖?留著多合適!敝芾险f:“為了寫著方便!币彩,十幾億人學拼音,省下的小點點,就是恒河沙數(shù)。

我說:“我覺得字母比表意文字高級。”周老馬上開始顯擺自己的《世界文字發(fā)展史》,很得意地說:“這本書我寫了40年!蔽艺f:“擱現(xiàn)在,照您這種寫法,副教授都評不上就該退休了!狈鴷锏镍B篆蟲書,我問:“這些您都認識嗎?”周老說:“寫書的時候當然都認識,但現(xiàn)在,全忘了!”又說,“我給你講個好玩的事情,斞盼,我早就認出來了,也發(fā)表了文章?墒侵腥A世紀壇前些年舉辦瑪雅文化展,那么大的展覽,就只把原文展出來,沒有中文解釋。我早就認出來了啊,他們不知道。哈哈!”然后就翻書,一個一個指給我看。好在瑪雅文的常用詞只有幾百個,半小時也就看完了。嗯,以后可以吹牛,我也是學過瑪雅文的人了。


某天忽然接到周老公子曉平先生電話,言近日流傳周老若干言論,有些是老人說的,有些不是。老人無意成為問題人物,亦不主張暴力。媒體為求轟動效應,不憚亂寫,可能會給出版者帶來一些麻煩,特表歉意。我回答:多謝,目前尚無妨。周老言論無端遭人增飾,猶不忘體恤顧及出版者之處境,藹然仁者之懷,令人感念。

周老的太太張允和于2002年8月去世,享年93歲。當時,我已經(jīng)在他家樓前的辦公室里坐班兩年,近在咫尺,卻無知無聞,緣慳一面。直到著手做周老的書,才逐漸接近。一天,周曉平先生隨手送我一本書,說:“這是媽媽的!毖b幀設計都很精致的《曲終人不散》。說來慚愧,這還是我第一次全面閱讀張先生的文字。果然閨秀,文筆和周老迥然不是一路。尤其《小丑》一篇,老人淡淡敘來,間以插科打諢,卻看得我難過至極。

文章寫某年的某個下午,家里忽然來了不速之客,搞外調。因為老太太對來客所詢答以“不知道”,小將勒令∶“不許坐,站起來!”“給你五分鐘,考慮考慮!”老太太只好從命,站立考慮。這樣的情形,想來很多人的記憶里還都有殘影……接下去老太太這樣寫道: “隨后是抄家。外調人員走后,圍觀的半大孩子們一擁而入,打開小孫女的玩具櫥,各取所需,一哄而散。踩倒了絲瓜架,踩壞了碧紗窗。忽然想起聶紺弩,他《題林沖題壁寄巴人》中有一聯(lián)名句:男兒臉刻黃金印,一笑心輕白虎堂。一字一頓,字字千鈞!

張允和出身世家,年輕時曾伴周老環(huán)游世界。聶紺弩的人生經(jīng)歷更是風云變幻、云譎波詭。有這樣閱歷和眼界的老人,一金剛怒目,一菩薩低眉,在面對種種“又向荒唐演大荒”的鬧劇時,卻不約而同,不由自主,穿越時空,一笑莫逆!這是一種什么樣的“笑”!


上面的感想曾被我寫成小文發(fā)表,發(fā)表后,也曾拿去向周老獻寶。記得當時,還帶了一摞要求簽名的書。本來不忍心勞動老先生,曉平先生說:“沒關系,簽吧,正好活動活動手指。最高紀錄有一次一連簽了40本呢!彼悦看稳,我都會給老先生帶點小零活兒。

坐定以后,周老看了眼稿子,說:“先簽字,好把書拿走,省得堆在桌子上!焙炌,開始看稿。等他看完,我說:“我覺得張允和先生的文字,比您寫得好看。”周老側著耳朵聽清楚以后,忽然開始大笑,說:“她寫的是文學性的,好看。我的不是!痹掍h一轉,“你喜歡語言學嗎?我可以把我的書送你!比缓蟠蜮徑腥怂鸵槐緯M來,認認真真簽好字,給了我。我趕緊接過來收好,我可不想告訴他,這已經(jīng)是他送我的第三本一模一樣的書了。一篇小稿,忽然就打開了周老的話匣子!澳阒牢覟槭裁锤憬(jīng)濟嗎?因為當時我的老師說,你周圍的人全是搞文學的。搞得好的不得了。你再搞也超不過他們了,你不要搞文學了。文學搞得再好,也救不了中國。不能讓中國富起來。一個國家,要是人人都是賈寶玉和林黛玉,國家就完了……你學經(jīng)濟吧。后來我去了美國。一看果然。美國的大學,要求學生,不能只讀一個方向的書,文學書籍應該占多少比例,非文學書籍應該占多少……”


周老早年讀書、留學日本,專業(yè)都是經(jīng)濟金融,然后一直在銀行工作,曾派駐紐約、倫敦。他搞經(jīng)濟搞到一半,1955年忽然改行,去做文字改革、漢語拼音。這又是一個很長的故事。周老喜歡說一句話:“溫故知新!彼麥氐哪莻“故”,比別人的“新”,都不知要長多少。忽然想,如果夕陽西下時分,周老偶爾回憶往事,首先會想起哪一段呢?30年代?50年代?70年代?周老還有句名言:“人生是場馬拉松,不必在乎一時之長短!弊屛曳浅P欧沂芤娣藴\。不過我現(xiàn)在面臨的最大問題是:首先,如何才能把自己的人生變成馬拉松,而不是短跑。

古人言:“至化無方,至德有光!本驮谶@些隨隨便便的聊天里,我已如坐春風受益良多。曾有一位朋友問周老:您的名字是源于《圣經(jīng)》的創(chuàng)世紀嗎?周老答:“不是,中國古人也有叫這個名字的,比如歸有光!彪m曾求學日本,任職美國,懷抱種種歐風美雨,但我經(jīng)常會想,中國古代的士大夫,大概也是這個樣子。


2014年元旦前后,老人感冒住院,逐漸減少會客。今年元旦后,已經(jīng)110歲的周老,身體依然康健,足以令人欣慰。1月下旬,卻忽然傳來周老哲嗣曉平辭世的消息,真是令人難過。經(jīng)曉平先生之手,我與周老簽過好幾份出版合同,但由于我的磨蹭,至今仍有兩種未見樣書。曲未終,人已散。因為經(jīng)常去周老家,遇到曉平先生的次數(shù)很多。每個周末,當時已屆八十高齡的曉平先生,都要坐地鐵,從中關村趕到朝陽門附近,來看父親。有一次,周老指著曉平先生說:“他當我的兒子,真是倒霉啊。別人八十歲已經(jīng)是老人了,可因為我還活著,他只能當孩子。大家也都拿他當孩子!迸e座大笑。我當時簽了周老一本書,張允和先生一本書,轉頭跟曉平先生說:“您也給我們寫點東西吧!睍云较壬笮Γf:“我不會呀!”至今思之,如在目前。返回騰訊網(wǎng)首頁>>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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